她渴望见到那只鸟。神父念响第一句悼词。

（一）

孱弱的阳光，从窗外繁茂的绿色手掌指缝间漏出。蚕在树上破茧抽丝，温煦的风将春意层层剥落。

她躺在雪白的病榻上，捧一本书。葱白的指尖微触，纤细的文字如一潭清喜的水泽，在心中静静淌着。

她转头，望着向阳的窗。浑浊的眸子里，满是澄澈的冀盼。

她是位盲姑娘。病魔掳走了她瞳眸里，美好的风景。还将褫夺，那年轻微弱的生命。

该吃药了，护士端着药盘，你不能长久凝视阳光的。

你看见光明了吗？她柔软的语调响起。

光明，是一只鸟的名字，一只鸟。

那么多鸟，我怎么知道哪只是它？护士笑着拧开药瓶，抖出两粒递给她。

谢谢。光明一定有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睛。你知道吗，它的羽翼十分稠密，像软缎一般美丽。光明的翅膀和尾巴仁长着漂亮的翎毛，能像折扇一样张开。我想，那是五彩斑斓的。还有，它是有着金子般质地的喙，尖锐却温柔的趾爪……你见过它吗？见过吗？恩？

无人回应。护士早已出去了。

唇角滑下一粒叹息，随着声音飘远。她抿起嘴，抬头再望，独自喃喃。

光明，飞去哪里了？

（二）

盛夏，天上的眼睛照得分外酷烈。

热浪汹涌地卷起，卷进窗里。整个病房，快被烈日烤焦。

光明正在绿荫下乘凉吧，她想，这样炎热的天气。

窗外，一片浓郁。

蝉蛰伏在滚烫的树干上，不休地聒聒。

它们总是不知疲倦，她想，这样炎热的天气。

窗外，白大褂的医生与一位护士。

病人最近状态不太好，护士说，越来越虚弱。

天气太热，多留点心。医生说。

不，她总爱自言自语。护士摇摇头，好像是一只鸟。

一只鸟？医生眼里满是疑惑。

（三）

秋天把旧叶子揉掉了。

夜愈来愈羸弱。她起身，与黑暗扣臂而行，踉跄着推开身旁，那扇冰冷的窗。

寒风爬梳着纤细的发丝，冷雨沁润龟裂的薄唇。她伸出苍白的手，触摸到柔软透明的精灵。

光明在哪里呢？她低喃，真冷，它栖息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吧。

光明不会来了吗？她吞咽下一些酸楚，说，光明，它一定会有一颗，一颗躲避风霜雨雪的大树。

真冷。她一吸气，就能感受月亮的体温。她环抱着枯瘦的双肩，抖落下一个寒战。

真想见它一面。她心想。

光明应该更漂亮了。她想，早晨，翅膀上会凝有重露，它会甩掉它们的。

冬天还很远，怎么这样冷呢。她瑟缩着，朝着夜空低声悄语。你知道吗，光明翅膀下的风，总是阴柔的。

熄了灯，夜空的耳朵亮着，缝合的喉咙，咽不下心里话。

今晚没有乌云吧。她突然莞尔一笑，有也无妨，光明能穿越它们的。

她颤栗着，身体冻得褶缩起来。真奇怪，她想，四肢竟没有知觉了。

耳朵安静了。此刻万籁俱寂。

光明会不会也在风中迷失方向，变得彷徨？她想。

更冷了。她匀称的呼吸变得紊乱，眼底的黑色在旋转。

光明总是憎恶飞往黑暗的，怕被墨色玷污。她想。

她的体温像烟一样弥散开来。

窗户是乌木的，墙壁刷得真白，原来我的药粒是红色。绿色巨伞一样的大树。那儿，那只金色的蝉在那儿。夜空很黑，风是暗灰色的。云是雪白的骏马，雪白的小象。天空不知是湛蓝还是蔚蓝，比想象中蓝。天边一角，那儿，就在那儿……是光明，光明，光明。

她看见，天边飞来一只鸟。

（四）

没呼吸了，医生沉重地叹息，她是在夜里去世的。

为她写悼词吧，听说她没有亲属的。不过一直询问一只叫光明的鸟。护士提议。

不用了，医生弯腰拾起地上的纸片，她自己已经写好了。

光明？

那只鸟飞来了，从天边。神父颂毕最后一句悼词。

2012.2.12